第九章 药引子
那人轻轻的坐在床边，掖好盖在寒生身上的被子，然后说道：“我姓魏，是这里的守林人，你就称呼我吴楚山人好了。这条山沟叫做‘卧龙谷’。你从山上摔下来，又从半山腰滚落到了谷底，还好命大，看上去只是伤了一条腿，等天气好转，我去喊你的家人来接你。”
父亲“扑哧”一声乐了，笑道：“胡说，哪一个医生不梦想着找到疑难杂症的医治方法，可是到老也还是白费气力，能治一些常见病也就不错了。有志中医，就要脚踏实地的从日常小病学起，不要好高骛远。”
岩石如狼牙般交错，刚刚溜下去十余米，石隙中突然黑影一闪，冷不丁吓了寒生一跳，差点松开了绳索。急视之，却是一只硕大的沙黄色老山鼠，正呲着白森森的两排大板牙对着寒生虎视眈眈，身后石窝里还有一群肉红色的山鼠崽儿，原来是惊扰了母山鼠。
来到老松树下，才发现长有甘草的山坡奇陡无比，根本无路可攀下。
乌云密布，大雨如注。冰凉的雨水落在寒生脸上，他悠悠醒转，感到右腿一阵剧痛，随即又昏迷了过去。
“凄凉客舍岸维舟，明月清风古渡头。飞雁不来云欲暮，碧英一树十分秋。”耳边蓦然响起吟诗的声音，似乎很遥远。
往上爬肯定是来不及了，万一还没爬到时绳断，非得粉身碎骨不可。寒生向下望还有十多米才到平坦处，于是赶紧下溜，其他的什么也别想了。
总共下滑了有四十米左右，已经看到了那片甘草地，可这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，抬头望去，那只老鼠妈妈正在疯狂的噬啃垂在鼠窝前的绳索……
“起来这么早，没睡好么？”父亲问道，他看见儿子双眼有些发红。
寒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鼠，估计怕是有自己年龄这么大了吧。他对这只被惊扰的母鼠报以友好的一笑，然后继续向下行。
“老爹，泣血症是不是相貌越丑其实原先就越俊？”寒生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父亲的教诲。
寒生解释说道：“我现在对中医越来越感兴趣了，主要是那些疑难杂症，别人治不了的。”
“什么是泣血症？”寒生突然发问。
就在还剩五六米到底的时候，绳索终于断了，寒生重重的跌落下去，但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。
“怎么玩了这么久？”父亲问。
寒生背起药篓，拿起小药锄，揣好干粮，一声唿哨，带着大黄狗向大鄣山出发了。
果然，从自己的右腿处传来阵阵剧痛，放射状到了臀部。
“药引子千奇百怪呢。”寒生自言自语道。
寒生虽然以前同父亲来过，但每每景致却有不同。秋季满山红枫尽染，峡谷中瀑布成群，飞龙吐玉，人烟罕至之地，方觉世外自然之美。
“药引子就是引药归经的意思，用某些药作引子来引导其它药物的药力到达病变部位或某一经脉，也就是起个向导的作用。”
寒生赶到了冯家面馆，父亲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。
“我昨夜在想中草药的药引子方面的问题。”
父子俩匆匆吃了面，然后赶乘回头班车返回了南山村。
“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，你今天上大鄣山去采些甘草回来，家里的药引子快没有了。”
赣东北地区的人喜食山鼠肉，往往于立冬前后上山捕捉，开膛除去内脏后晒干，色泽金黄，称之为“金竹山鼠干”。正因如此，成年山鼠对人类报有很深的恐惧和敌意，一般都避而远之。
大鄣山亦称“三天子鄣”，地处皖赣边界，属于黄山余脉。清代诗人汪循诗云：“清风岭上豁双眸，擂鼓峰前数九州，蟠踞徽饶三百里，平分吴楚两源头。”
“别动，你的右腿断了。”那人说着一口标准的北方话。
“我记得是从山上摔下来的，怎么来到了这里？”寒生弄不明白。
弯过数条山谷，不觉间感到腹中饥渴，寒生掏出干粮，掰了一块递给大黄狗笨笨，自己坐在一块青石上，吃了几口。对面陡峭的山坡上一片红黄色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，那是优质的红皮甘草，约莫着足有数百棵。
一路走着，渐渐山高林密起来，树枝上有时可见跳跃的黑斑松鼠，他知道，已经进入了大鄣山。
“怎么啦，寒生，在想什么？”父亲一旁问道。
喝了几口清凉甜润的山泉水，然后与笨笨绕道至对面山顶老松树处，从那儿寻路下去采摘。
夜里，寒生躺在床上第一次失眠了，脑袋里始终在琢磨兰儿生病前的模样。《青囊经》第二页背面上，有一段治疗泣血症的描述，主药是百草霜。乡村里每户农家都有木柴灶，烟火从灶膛里出来途经灶额时，会结成一层黑霜，刮下来就是百草霜了。可就是那药引子难寻，名为“雷击骑马布”，以百草霜调和地浆水涂抹在这种布上，丑时敷在脸面部，亥时可愈，算下来也就是不到十二个时辰，可是经书上并未注明那布究竟为何物。
※※※
寒生笑了笑，没有吱声。
寒生很早就起床了，来到灶间生火做饭。
这是一间简陋的土坯草房，屋顶铺着茅草，墙壁上粉刷的石灰水，上面挂着几幅字画，简单的桌椅，自己则躺在一张老式的板床上。
天空中云层渐厚，阴沉沉的，必须在下雨之前采上来甘草。
“笨笨，你在这里等着。”寒生吩咐大黄狗，一面从药篓里拿出绳索，系牢在松树干上，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间，背上药篓和小锄，顺着陡峭的岩石慢慢溜下去。
晚上坐在院子里，寒生望着天上的星星一直沉默不语。
寒生疑惑的望着这个讲外乡话的老者，问道：“您不是本地人？”
寒生大惊失色，在下面高声叫喊着意图吓走母鼠，可那老鼠妈妈根本不理睬，依旧照啃不误。大黄狗笨笨听到喊声，从岩石上露出脑袋疑惑的望着寒生。
天空阴沉沉的，但愿不要下雨才好，雨天山上路滑，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谷。
“一般都用甘草作引，最能调和百药，为众药之王，所以历代中医尊崇甘草为‘国老’，想学懂非要下苦功才行，好啦，有时间再教你吧。”父亲解释说。
用做药引子的甘草是一种豆科植物，须在春秋二季采摘，切成厚片晒干使用，主要生长在半干旱地区，江西这里雨量丰沛，一般在陡峭的向阳山坡上才有。
父亲颇为奇怪的望了他一眼，想了想说道：“听说古时蜀国有个皇帝叫望帝，因为国家治理不善，最终导致国破家亡，死后精魂化做杜鹃鸟，夜夜啼血悲鸣不已，被誉为‘杜鹃啼血’。据古医书上记载，民间有一种罕见的疾病，患者相貌发生变异，俊的变为丑陋，而貌丑的却变得漂亮了，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改变了，但无论怎样变化，都有一个共同点，那就是流出的眼泪是红的，像血一样。古时人们认为得这种病是因为思念亲人过度，肾水干涸，肝火上升之故，如同那个望帝一般，所以叫做泣血症。你问这个干什么？”
“这是哪里，你是谁？”寒生问道，一边试图起身。
“为什么要用药引子呢。”
“你醒啦。”一个颌下留着花白短须的清癯男人进入寒生的视线内，此人的年纪约有五六十岁。
“唔，可能是吧。”父亲嘴里支吾着，心想，这孩子脑袋里成天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，当医生肯定是没指望了。
不知过去了多久，寒生终于慢慢苏醒过来了。
“雷击骑马布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？